闲者

【闲者的神话学杂谈】被迫女装变成雒嫔的洛伯

还没写完的后羿神话万字长文考证里刚写完的一小部分，单独丢出来也能算篇文章，就当是发在老福特的第一篇文章罢。

实际上呢，洛水之神……原本应该是个男的！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洛水之神原本的称呼与河伯一样，是男性的「洛伯」，名为「用」。按《水经注》引古本《竹书纪年》曰：「洛伯用与河伯冯夷斗。」又有《初学记》、《全上古三代文》引传世本《归藏》云：「昔者河伯筮与洛战。」

《竹书纪年》与《归藏》这两份（理论上的）战国文献所记载的「洛伯·用」与「河伯·冯夷」之间的斗和战，所指当然不是两位水神发生了字面意义上的斗争，而是对洛、河二水因争流而水位暴涨、淹没陆地的一种修饰，《国语·周语》便以「斗」字形容差点淹到周朝王宫的谷水和洛水：

灵王二十二年，谷、洛斗，将毁王宫。

《天问》似乎说明了，楚人的洛水信仰与其他国家相异，不是男性的洛伯，而是女性的雒嫔，不过，也说不定是屈原自己生造出了这位洛水女神呢？关于这方面的记载总归还是太过稀缺了，甚至于先秦时期关于洛神的记载也只有这寥寥三条。

王逸在注释《天问》时，言之凿凿的在抄自「白龙鱼服」的故事前后强调了两遍，雒水女神雒嫔的名字就是宓妃：

雒嫔，水神，谓宓妃也。

……

羿又梦与雒水女神宓妃交接也。

「梦中与神女交」的情节袭自宋玉的《高唐赋》与《神女赋》，而雒嫔与宓妃为一人其实也是后期习合而成。

屈原在《离骚》和《远游》两部作品中都将宓妃作为想要迎娶的目标而提及，在描述更为详细的前者中，因为她的人品有问题而放弃了这门婚事。宓妃的早期记载，也就这么一点点，我们无从知晓她在先秦时期的具体故事背景，只能确定她确实与雒嫔无关。

在西汉，宓妃起初还只是作为一个普通的美女意象被使用，例如刘安的《淮南子·俶真训》：「妾宓妃，妻织女，天地之间，何足以留其志！」以及司马相如的《上林赋》：「若夫青琴宓妃之徒，绝殊离俗，姣冶娴都，靓妆刻饰，便嬛绰约。」

到了西汉后期，宓妃就开始逐渐与洛水产生联系了，刘向与扬雄分别在《九叹·忧苦》和《羽猎赋》写到：「迎宓妃于伊洛」、「鞭洛水之宓妃」。

再之后来到东汉，除了王逸之外，还有张衡也将洛嫔与宓妃同一视，《思玄赋》曰：「召洛浦之宓妃。」这种观念已经蔚然成风了。

最终盖棺定论的，是那位七步成诗的曹植，他最初只是在《妾薄命行》里稍微提到一句「想彼宓妃洛河」，后来受到了宋玉的启发，便将这一简单的文学要素扩充、润色为了著名的《洛神赋》，自此洛水之神便被死死锤实了女性的身份与宓妃的名字：

黄初三年，余朝京师，还济洛川。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曰宓妃。

……

俯则未察，仰以殊观，睹一丽人，于岩之畔。乃援御者而告之曰：“尔有觌于彼者乎？彼何人斯？若此之艳也！”御者对曰：“臣闻河洛之神，名曰宓妃。然则君王所见，无乃是乎？其状若何？臣愿闻之。”

在魏国与曹植同朝为臣的如淳，在《汉书音义》里又给这个说法加上了两个设定，「宓妃是伏羲的女儿」与「宓妃是淹死在洛水才当上了洛神」：

宓妃，伏羲氏之女，溺死洛水，为神。

宓妃变成伏羲的女儿，除了宓、伏同音之外，还有可能是因为伏羲被附会成河图洛书的拥有者吧。《易经·系辞传》：「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原本只是说圣人拥有这两件来自黄河与洛水的宝物，到了汉朝，伏羲开始正式拥有它们，《礼纬含文嘉》：「伏羲德合天下，天应以鸟兽文章，地应以河图洛书，乃则之以作《易》。」伏羲和洛神宓妃的父女关系，兴许就因此而起。

淹死而为洛神的情节，原本理论上来讲是能非常简单地解构的，你看，《史记》、《风俗通》等文献都记载的「以君主妻河」、「河伯娶妇」习俗，将女性作为祭品投入黄河，给河伯当老婆以期望祂能高抬贵手别淹了自己，那么作为河伯的老婆的宓妃原本的身份是被淹死的凡人女性似乎也不是很难理解了吧。

但是，就怕个但是，和现代人的常识不同的是，在早期文献中，哪怕晚至两晋南北朝，虽然河洛二者关系密切，却从来没有一次提到这俩是夫妻的，甚至《神女赋》里还写到「冯夷鸣鼓」——老婆和人约会还能帮忙敲鼓配乐的你以为这是绿○奴小○文呢？！

最终这也就又成了一桩无解的无头冤案了。淹死成神的属性还反过来影响到了河伯，道教觉得这个属性非常对自己的胃口，就又搞了一出鱼被淹死的戏码，葛洪在《抱朴子·释鬼》（今本无此段，为洪兴祖补注《九歌·河伯》所引佚文）里写到：

冯夷以八月上庚日渡河溺死，天帝署为河伯。